执行难,是一个长期困扰法院执行工作的难题。不仅让每个到法院打官司的当事人铭记不忘,就是对于办案法官来说也有着说不出的苦辣酸甜。参加工作以来,我承办了上千起执行案件,可是那次宅基地纠纷案件却让我终身难忘,可以说深刻体味到了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精辟分析的人生三境界。透过厚厚的76次调解记录,我也切身感受到执行工作的艰辛,执行法官的无奈。
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案件中的申请人叫李新院,被执行人叫李学夫,是同一个村庄的村民。两家是前后邻居,李新院在前,李学夫在后。柳林村按照镇政府的统一指示进行新农村规划。规划中,李新院得到了位于李学夫老宅基地上的部分土地,并按照程序申领了土地使用证。看到自己的老宅基地划归他人,李学夫一家很是生气。以该地是自己家规划前的老宅基地为由,趁李新院两口外出打工不在家之际,强行在李新院宅基地上建起新房五间。李新院得知消息后,赶紧回到家中,找镇政府及土管部门解决问题。面对土管部门的制止,李学夫不理不睬,坚持将新房盖起。看着李学夫一家的蛮横,李新院很是气愤,一纸诉状将李学夫告到法院。法院在查清事实经过后,依法判决被告李学夫于判决书生效后十日内将建于原告李新院宅基地上的瓦房五间予以拆除。一审结束后,双方都不上诉。案件生效后,被告还是拒不履行义务。
在执行过程中,我发现被告李学夫老两口年龄都已六旬,膝下四个儿子,其中两个儿子患有精神疾病,俗称“傻子”。四十来岁还是光棍一条,家庭条件很差。为了盖房,老两口已经耗费了一生财力,可以说房屋就是他们的命。看到我们前来送达执行通知书,李学夫多次扬言,如果法院强制拆房,自己就和原告李新院两家进行火拼,同归于尽,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一时之间,邻里矛盾十分激化,乡村干部面对此景也是一筹莫展。
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接受此案后,我面对困境没有丝毫灰心。先后76次前往双方当事人所在乡村,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其实我心中也十分清楚,本案按照生效法律文书进行强制执行,没有一点错误,李学夫一家辛辛苦苦盖好的房屋要被拆除,成为一片废墟,当事人一家的心血要白费。拆除房屋后,李学夫一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酿成大规模的流血事件。可是不拆除房屋又没有解决问题的良策,生效的法律文书得不到执行,法律的权威得不到维护,李新院还可能会继续上访。怎么想都没有合适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我一时间陷入困境。就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我没有按照传统思路进行,而是另出蹊径,想出一个新的方法,就是对该房屋进行估价,让申请人购买。这样申请人可以合法使用该片宅基地,而被执行人也可以少受损失,这样的结果两家都可能接受。当面前出现柳暗花明时,我的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赶紧找双方当事人进行调解,并找村干部配合做上访工作。经过数十次艰辛调解,两家对调解结果都松了口,接受我提出的调解意见。李学夫同意将建在李新院宅基地上的五间房屋作价42000元给申请人,自己放弃该房屋的所有权。问题又出来了,申请人李新院家徒四壁,东拼西凑才借到25000元,实在拿不够被告提出的数额,案件再次陷入困境。经请示院领导后,决定从司法救助款中拿出17000元,为申请人补足差额,双方进行交接。
预定交接那天,正下着小雨。我和同事冒雨来到柳林村,道路一片泥泞,车辆无法通行,我们只好趟着积水来到被执行人家中。因为此前已经通知李学夫将五间新房内的家具等物品搬出,两方履行交接手续。可是当我们来到屋内时,才发现李学夫并没有将东西搬完,里面还有一张大床没有搬。我说:“老李,你赶紧将床搬出去,我们把钱给你,案件就算是结束了。”李学夫没有说啥,可是其爱人却在一旁大声嚷嚷:“七不出,八不归的,今天说啥也不挪。你们是想让俺一家都死啊!今天如果让俺腾房,我现在就去死。”其两个傻儿子也在一边大喊大叫,就是不愿意腾房。看到家人一致不同意腾房,李学夫也显得很无奈,围观群众也议论纷纷。原来在农村地区按照老俗话,“逢七”的日子不适宜外出,“逢八”的日子不适宜回家。如果相违背,是不吉利的,家人很可能要遭受不幸。这本是老迷信思想,可是当事人却坚信不移。明白当事人不愿意腾房的原因后,我顿时感到哭笑不得。 三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村干部的调解下,我又分别给双方当事人做工作,最后同意于后天的农历十九,一个对农村来说是十分吉利的日子进行交接。
那天,是星期六。既然是当事人约好的日子,我们也放弃了休息时间,第76次来到柳林村。看到我们早早的来到,李学夫顿时感到不好意识,连忙带着儿子将房屋内清扫干净,经过验收后,将钥匙交到我手中。而后,李新院将购房款也交过来,案件终于得到圆满执结。临走时,看着为两家纠纷多次奔波的我,被执行人两个傻儿子呵呵的笑,围观村民则报以阵阵掌声。这掌声是赞扬,更是对法官工作的肯定。
回来的路上,我思索了很久。76次艰辛的调解,我终于成功化解了一起困扰两家多年的积怨,促进了邻里和睦与社会和谐。任何工作,只要不怕麻烦,不怕辛苦,一定会走出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困境,迎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天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